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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中的壇經(6) 一相三昧與一行三昧
林崇安 (靈山現代佛教雜誌,298期,2007)
【前言】
人們整天都在動著,呈現出來的不外是四種姿勢:行、住、坐、臥,合稱做四威儀。在今日煩忙的時代,想使修行得力,最簡便的方式便是利用這些不同的姿勢來禪修,所以有行禪、住禪、坐禪和臥禪四種。形式雖有四種,但是只有一個原則,就是要將正念、正知貫穿到所有的姿勢中,從早到晚,時時覺知自己的動作。其實,這種方法是任何禪修法門中所不可缺少的。以下我們來看看這種方法和六祖禪法的關係。
【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】
依據曹溪本《六祖大師法寶壇經》的記載,惠能在晚年所開示的禪法是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,六祖大師說:
「若欲成就種智,須達一相三昧、一行三昧。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,於彼相中不生憎愛,亦無取捨,不念利益、成壞等事,安閑恬靜,虛融澹泊,此名一相三昧。若於一切處行、住、坐、臥,純一直心,不動道場,真成淨土,此名一行三昧。若人具二三昧,如地有種,含藏長養,成熟其實。一相一行,亦復如是。我今說法,猶如時雨,普潤大地。汝等佛性,譬諸種子,遇茲霑洽,悉得發生。承吾旨者,決獲菩提。依吾行者,定證妙果。」
此處六祖指出,要想得到佛陀的種智(一切相智),就要修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。一相三昧是在面對各種形形色色的外相不起憎愛、取捨、利益成壞等執著之心,一行三昧則是在不同時段的行、住、坐、臥中,一直以穩定而覺照的心貫穿著,使生活的當下就成為清淨的道場和淨土。眾生的覺性(佛性),開始時像種子一樣,只要依照六祖所說的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的禪法來修,就能不斷成長發芽,最後將證得菩提妙果和一切相智。可知覺性是要在生活中一步步灌溉培養的,絕對不是生來就圓滿的。六祖大師早年所傳的無念法門和般若三昧,就是使六識從六門出,於六塵中要訓練到不離不染,而不是封閉外界的干擾,六祖說:
「無念法者,見一切法,不著一切法,遍一切處,不著一切處。常淨自性,使六識從六門走出,於六塵中不離不染,來去自由,即是般若三昧,自在解脫,名無念行。」
可以看出,雖有無念法門和般若三昧的不同名稱,但是內容其實就是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。這也意味著六祖大師的前後期禪法始終如一,沒有改變,修行時是遍及眼前的一切法、一切處。一切法、一切處,就是我們六識從六門出所觸及到的六塵,也就是我們行、住、坐、臥中所遭遇到的各種形形色色的外相,由此處也可以看出,六祖大師的禪法是在生活中修。依據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的精神,生活中的禪法是由動態的止(奢摩他)和觀(毘婆奢那)結合而成。實踐動態的止觀時,一般人都是先止後觀,只有少數平時內心平靜而覺察力高的人可以一開始就止觀並進。
【生活中的止】
以行禪或經行為例,行走時,要自然而輕鬆的走路,走時只要一直覺知自己腳步的移動。一旦你的心不跑到其他的地方去,禪修者就開始「活在當下」,並且開始擁有一顆穩定的心。同理,要將覺知貫穿到所有肢體的動作上,例如開門、關門、舉手、彎腰、抬頭、低頭等等,所有的動作都要輕柔。在工作時,要一直覺知自己的動作,使工作與禪修合一。用餐時,覺知自己手部和口部的動作。以上只有一個原則,就是要將正念、正知貫穿到所有的姿勢中,從早到晚,時時覺知自己的動作。禪修者整天這樣訓練正念,從散亂到穩定,一般可以細分成九個階段,稱做九心住(內住、等住、安住、近住、調伏、寂靜、最極寂靜、一趣、等持),其內容不外是去除昏沈和掉舉,使心能夠清楚明白而沒有任何雜念,一旦達到身心輕安,那麼,就已經得到「止」了,此時是處在「近分定」,此種定就足以用來體證真理。
【生活中的觀】
已經得到「止」後,就要以「止」來修「觀」,用持續而穩定的心往內觀察自己身心現象的無常、苦、空、無我,來體證真理。但是,什麼是身心現象的無常、苦、空、無我呢?這就有待禪修前的聽聞正法和如理作意。平日能夠透過推理建立起正確的見解後,當禪修者得到「止」或「近分定」時,繼續觀察自己的身心現象,就能順著正法得到無常、苦、空、無我的正確體證,而不會誤入歧途。禪修者直接觀察到身心的無我時,就是照見到五蘊皆空,此時是止觀雙運,生起真正的般若,破除「身見」,開始走入六祖所說的「於六塵中不離不染,來去自由,自在解脫」了。
【三學的次第與合一】
佛法的修學過程是依據增上戒學、增上心學(定)、增上慧學的三學次第。以上是整個動態的止和觀禪法也不出此範圍,「止」是訓練心的平靜和定力,「觀」是訓練智慧和洞察力,在這過程中,最後必是止觀或定慧的結合,不可偏廢,六祖說: 「我此法門,以定惠為本。第一勿迷,言惠定別。定惠體一不二,即定是惠體,即惠是定用。即惠之時定在惠,即定之時惠在定。」 修習止是為了要獲得清醒、穩定而不散亂的心,其結果是修成定。修習觀是為了洞見內外身心的實相,其結果是產生慧(惠)。定和慧不可偏廢,所以六祖說:「我此法門,以定惠為本」。譬如學校的化學或物理實驗,學生要先上課了解相關的理論(此是聽聞和思考的智慧),在做實驗時,要依照實驗手冊,將實驗相關的儀器和材料準備齊全,而後調控在適當的條件(此屬止),如溫度壓力等,經由耐心和細心的觀察與檢驗(此屬定慧的配合),得出每一階段所要求的結果(此是修的果)。禪修便是以自己的身心做實驗,重要的是方法要正確,因而可以得出正確的結果,佛陀時期數以萬計的弟子們都得到這些相同的結果。 如果禪修者一得到禪樂,就流連忘返,便是忘了「慧」,忘了佛法的修學目標,這些禪修者必須往上提昇,《聲聞地》說:
「為趣增上心而修淨戒,名增上戒學;為趣增上慧而修定心,名增上心學;為趣煩惱斷而修智見,名增上慧學。如是名為:所趣義故名為增上。」
此處指出,佛法的修學過程是層層增上,修學淨戒是為了趣向增上定心, 修學定心是為了趣向增上智慧,修學智慧是為了斷除煩惱。所以,對黏著在禪定之樂或不知運用智慧的禪修者,六祖告誡說:
「莫百物不思,當令念絕,即是法縛,即名邊見。」 所以,禪修者以「止」的原則能夠輕鬆地持續覺知身體的動作後,就要以「觀」的原則來繼續禪修,而不是百物不思,落到邊見裡面,沈靜在禪定的喜悅中,而應積極觀照,體證在身體行動的當下,是沒有「我」或「人」在行動,一切都是無我的。
【主動積極的心】
今日有許多人參加禪修營,當時有很好的體驗或覺得很受用,但是回去後不久就用不上力,只想等待參加下一次的禪修營,再好好努力一番。為何會如此呢?這是因為我們習慣於自我設限,劃分早課、晚課,劃分上座、下座,劃分禪林內、禪林外,劃分道場內、道場外,並且非常習慣於在不同的場所改變自己的心態,而忽略了貫穿在這中間的還是一顆延續的心。這種心態的改變,是我們「心隨境轉」而不自覺,我們一下座就忘了往內觀照,我們一離開禪林、一離開道場的門口,就失去了往內觀照的能力,這便是一切問題的來源。 我們忘了:下座的第一剎那才是禪修的開始,我們離開道場門口的第一步才是我們來道場的目的。只有把正念延續到生活的一舉一動中,我們來參加禪修才有意義,只有把覺性帶回家去,我們才能利益周遭的人。所以要掌握到,禪修是培養一顆主動積極而覺醒的心,不是消極的面對人生,不是養成懶於動手動腳,而是應像學生學會數學就要積極用到日常的工作運算上,唯有具有這種積極作主的決心,才算具有真正的精進心,沒有這種決心就像車子沒有燃料,是開不久的。所以,一離開禪修營,應不是盼望將來再來禪修營,而是要將所培養的正念和覺性,積極擴充到生活中的每一當下。 同樣的道理,為了解決生命的問題,除了「止」還要「觀」。觀也是一種主動出擊的積極心態。我們所面對的是無始的無明,如果不以強大的覺性或活潑有力的光明去出擊,是滅除不了這無始以來的黑暗的。佛陀於禪修時強調要以「四正勤」來去惡、增善,便是這個道理。
【結語】
佛陀時期,生活就是禪修,禪修就是生活。佛滅千年後,惠能大師回歸這種生活方式,將這種生活稱做「一相三昧」和「一行三昧」。在佛滅二千五百年後的今天,我們應該效法古聖先賢們的生活方式,實踐相同的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,走在相同的正法的道路上。
(作者:國立中央大學退休教授,目前為圓光佛研所、法光佛研所、內觀教育基金會董事,於圓光佛研所等授佛學課程,並於大溪內觀教育禪林舉辦禪修營與中文辯經研習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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